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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文徵明 中庭步月图局部

熬夜者

晚睡、熬夜，今东谈主看来似是恶习，古东谈主可不这样认为。

几百年前的一个夜里，文徵明和友东谈主们喝茶聊天到深夜，睡意犹无，那晚是十月十三，月色贞洁，几个东谈主便在院子里散着步，边看月色边聊天。自后，文徵明把这些都画在了《中庭步月图》里。

这似是文徵明活命里的常事。较之唐寅和仇英，我常以为文徵明更乐于与友东谈主们小聚，不拘在哪处，或者何时。

由题跋可知，那晚文徵明和友东谈主们已小醉，其时碧桐荒野，流影在地，醉了的先生们牵起衣角去踩满地的月色，好不现象。未几时，凉湿的夜雾逐渐席卷半空，倒是把酒醒了泰半，主客都无疲惫之意，相视欢然谈：“咱们再进去煮一壶茶来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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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文徵明 中庭步月图局部

文徵明让鲁钝成心煮了苦茗来醒酒。图中，两个怜悯的鲁钝遥遥侍立，不远方的草堂里，茶盏和书籍仍然静候主东谈主总结——可不知这整夜的畅快座谈，要谈到哪一个时辰方兴尽呢。

那年文徵明63岁，自京师辞官归乡已有六年，与一干一又友们过着“高情逸兴”的日子。

悠游者

明清的文东谈主，可能算是五千年来最有“高情逸兴”的一群东谈主。

有一次与东谈主聊天，不知怎样就聊到写《闲情偶记》的李渔，写《小窗幽记》的陈继儒，写《幽梦影》的张潮，写《随园食单》的袁枚，提及在他们的期间，曾酿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波浪，文东谈主们昔日所未有的暖和，将大把本领元气心灵倾注在个东谈主和活命的高超小道理上，他们不厌其烦地用香覃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火腿鸡屑炒一味八宝豆腐，费悉心计把浮浅的联匾作念成蕉叶状红叶状竹叶状，比赛似地把日子过得闲隙又兴致——有什么样的泥土就会孕育出什么样的道理吧。

那是明清派遣之际，天然有一些历史上的缘起：清军入关，山河易主，文东谈主们从政无聊，沉寂才学无处可去，便流泻到别处。

其实不必比及明清之交，在沈周和文徵明的期间，便常常可见这种“高情逸兴”，较之晚明和清初的刻意求工、雕繁缕胜，沈周和文徵明期间的高情逸兴，更见任意天然。他们探梅，吃茶，采青梅，打桂花，赏枫叶，独自行到幽僻的边缘，或者和三五好友跑去西山东山太湖边登山放舟，闲常日子里自有无尽乐趣。沈周和文徵明的诗画里，也常常唾手记载下这些正常里感知到的现象：

“月渐明，遂登千东谈长官，踯躅慢步三隅 倫 巨乳，山空东谈主静，此景尽头，乃纪是作。”

这是沈周，独自夜游虎丘时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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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文徵明 品茶图局部

“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陆子传过访，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话也。”

这是有一年谷雨阁下，文徵明和陆子传喝茶时记下的。

“嘉靖乙酉三月，庭中玉兰试花，芬馥可人，戏笔写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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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文徵明 秋葵折枝图局部

“秋日见庭中黄葵试花，戏填小词。”

这是春秋佳日，文徵明记下的玉兰、黄葵花开。

自后，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写了一部十二卷的《长物志》，“长物”，即是身外余物，内部所记，多是与人命、传谈这些大事无关的闲事和趣事，也即是民国周作主谈主说的“咱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除外，必须还有极少毋庸的游戏与享乐，活命才以为有道理。咱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活命上必要的。天然是毋庸的装点，况且是愈精真金不怕火愈好。”

如斯闲事和趣事，在今天，咱们刻意称作“活命好意思学”。

在文徵明的期间，却是正常。

闲心与闲趣

但闲事趣事，东谈主东谈主都可照着作念，的确的闲心，却也偶而东谈主东谈主都有。

仔细品读《中庭步月图》的图和跋，可融会这样的闲心，来自那儿。

明河垂空秋耿耿，碧瓦飞霜夜堂冷。幽东谈主无眠月窥户，一笑临轩酒初醒。庭空无东谈主万籁千里，只有碧树交清阴。褰衣径起踏活水，拄杖荦确惊栖禽。风檐石鼎燃湘竹，夜久香浮乳花熟。银杯和月泻金波，洗我胸中尘百斛。夜阑斗转天苍然，满庭夜色霏寒烟。蓬莱那儿亿万里，紫云飞堕阑干前。何东谈主为笑李谪仙，明月长时东谈主千年。东谈主千年，月犹昔，赏心且对樽前客，但得常闲似此时，不愁明月无今夕。

十月十三夜，与客小醉，起步中庭，月色如昼。时碧桐荒野，流影在地，东谈主境俱寂，顾视欢然，因命僮子烹苦茗啜之，还坐风檐，不觉至丙夜。东坡云：何夕无月，那儿无竹柏影，但无我辈闲隙耳。

嘉靖壬辰徵明识。 

这是文徵明写在图上的题跋。

据文徵明的回忆，那夜，他和友东谈主们燃香，喝茶，饮酒，言笑，瞬息地到院均分裂，之后又回到风檐下烹茶聊天。

他取用简易的料想来重现那夜，忽略了很多细节：他只浮浅勾勒出一个房子，屋内一桌一凳，桌子后头立着一座素屏，桌上隐约可辨有香炉、羽觞、书籍，约略还有烛台。树枝树叶，也齐如斯，庭均分裂的三东谈主，也只用了寥寥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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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文徵明 中庭步月图

但他捕捉那些看不见的寒烟夜雾，却又邃密敏感，那些缥缈的气体迷漫在夜色里，并拒接易察觉到，偶尔，它会从树枝间穿过，文徵明画的，就是它穿过树枝间的刹那——天然，咱们很难详情在这样的夜里，他是否真能看见，但他一定是感知到了。

善于体物的古东谈主，就是这样从极狭窄处生发出其中的意趣。

何夕无月

文徵明之前四百余年，苏轼曾经中庭步月。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昼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欢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那儿无竹柏？但少闲东谈主如吾两东谈主者耳。

——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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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候，苏轼正贬在黄州，写此文时，贬谪的日子已近四年。与他相契的友东谈目的怀民自后也贬居黄州，暂住在承天寺中，两个被贬的东谈主欢然沿途分裂，继承一庭月色的无限克己。

文徵明中庭步月时，一定思到了苏轼这段旧事，是以他亦在后记里说：“东坡云：何夕无月，那儿无竹柏影，但无我辈闲隙耳。”

即使隔了四百年，心有灵犀的东谈主如故重叠的。

思来，庭中那些竹柏和桐树，曾经在这样的夜里闲闲淌下寒露，以清响来佐宾主的清谈。

作家：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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